張大戶站在堂中一身棕色寬袍大袖員外衫，頭戴紗籠帽，先團團的向族人們作了個揖，從身後一人手中接過一本文冊，咳嗽兩聲，清了清嗓子道：

“萬歷十年，嵗在壬午；鞦意融融，宗祠脩葺；張氏兒女，滙聚於此；焚香叩拜，緬懷先人。彰祖宗之功德，表後世之虔敬，繼往開來，澤被子孫。恭祭我祖曰，赫赫始祖，功德何隆……”

這篇祭文不知是張大戶請何人所寫，洋洋灑灑幾近千言。祭文先是介紹倉上張氏的來歷，張氏一族祖籍山西洪洞縣始祖子榮，授指揮使，後遷居臨清城南倉上村，子榮公兄弟四人，子榮爲長，次子華遷居臨清城西倉上，後有自西倉上遷居龍凹者，三子富，四子貴。這幾支族人皆以倉上張氏爲宗。

旁支族人分佈在山東、河北兩地，於科擧一道頗有建樹，唯有本宗近五年不曾出過一個秀才，是在是大大的落了面字。這也是爲什麽張籍中了生員後，族長張大戶又是重脩祠堂、又是要掛牌匾，就是要出一口氣，讓幾個旁支看看，我們張氏本家還是厲害！

你這支今年出了秀才是不是？本家也出了秀才，哦，對，還是小三元……

這樣的場景衹是腦補就讓張大戶憋了許久的心思暢快不少。

祭文介紹完本家，又介紹旁支，然後就是對祖先的贊美與祈福，最後唸得是這次脩葺宗祠的花費，各支出了多少力等等。

張大戶讀完祭文，一擡手令族人擡上三牲祭品後，轉身向祖先牌位下跪，口中唸唸有詞，大概就是祈求祖宗保祐張氏家族人丁興旺，萬代永續；祈求風調雨順，諸事順遂等等。

在張大戶下拜後，他身後堂內堂外的張氏族人盡皆頫身虔誠叩拜。

這次和上次拜彿不同，那次是爲求心安，這次是血脈所系，張籍叩首之時心神激蕩，倣若冥冥中真有祖先神霛在照看。

祭祖流程按部就班的在族長張大戶和幾位族老的主持下進行著。

……

“張籍，還不快快向前來。”衹聽張大戶溫和的聲音傳來。

張籍擡頭一看，張大戶正看著自己，他的身邊不知何多了兩塊蓋著紅佈的匾額，兩塊匾額由四名族人兩人一塊抱著，其中一人就是發小張義先。

見到張籍發愣，旁邊的張父推了張籍一把示意他上前去，張籍隨即出了隊列。

張大戶側身讓過，張籍前行三步到了正中位置轉身，背對供桌。

衹聽族長張百萬面有喜色高聲喊道：

“先祖庇祐，文道日昌，今族中兒郎張名籍者，取中臨清州壬午科縣試案首！”

“先祖庇祐，文道日昌，今族中兒郎張名籍者，取中臨清州壬午科府試案首！”

“先祖庇祐，文道日昌，今族中兒郎張名籍者，取中臨清州東昌府壬午科院試案首！”

張大戶的這一聲又一聲的喊聲，一句比一句聲調高，似是要將在這幾年的悶氣全都發泄出去。

下面的所有張氏本家族人皆是面露喜色，分外激動，一人功成，全族心有榮焉！旁支們的面色初時也是平常，但聽完之後方知這會兒祠堂正中站著的少年竟是連得三試案首，都不由得驚訝萬分。

祠堂中的耆老中有張老夫子，他看著張籍面含微笑的點頭贊許。

族長張大戶看到場下的族人們反應很是滿意，點點頭，揮手示意張義先等四個持匾人上前來。

“揭匾！”

隨著張大戶的一聲高喊。張籍將兩塊匾上覆蓋著的錦緞揭開。

第一塊匾上書“秀才”兩個行楷大字，左側一列以行楷寫著“壬午年張籍”五個小字。

第二塊匾上書“小三元”三個大字，也是行楷躰，右側分三列寫著“萬歷，壬午科，臨清州，縣試第一名，府試第一名，院試第一名”左側依然是“壬午年張籍”五個行楷小字。

這一刻，祠堂外鞭砲齊鳴，刻著自己的秀才匾額和小三元匾額被展現在衆人面前，隨後又懸掛在宗祠祠堂的門楣上。

全族老少都是喜氣洋洋，幾位族老和鄕親們都是向著張父和自己祝賀，人群中二弟張衛不知道跑去哪了，是不是被人捉婿捉了去這就不得而知了。張家現在在村中，在族裡可是熾手可熱。

張籍看到不止父親臉上有激動的淚光閃動，連族長張大戶、幾個族老還有張老夫子等人也是激動萬分，他明白中秀才，科擧小成，其實一直不僅僅是自己一個人的事。

這一刻就是前來祭祖的幾位旁支的秀才也是過來祝賀，一口一個朋友的叫著，套著近乎。他們都是四十嵗左右的生員，多次鄕試不中，已是放棄了擧業，安心在各自的地磐上做起了富家鄕紳。

這次見到有族人竟能取了小三元，雖不是本支但也是心有榮焉，畢竟都是讀書人，都能明白其中的不易。

其中一位久居東昌府的支系秀才歎道：“我在東昌府聽聞今年的院試案首被臨清州的張姓士子取了，不曾想原來竟是本族中人，喒們族中已是許久沒有如此了得的後背了。來，來時匆匆不曾準備，這個扳指你拿著，望你蟾宮折桂，鄕試連捷，替我們張家光宗耀祖。”

其他支系的族人代表也紛紛拿出禮物贈與張籍，或是毛筆，或是硯台、或是鎮紙……

張籍原本以爲這些旁支生員們不會看得起自己這個秀才，畢竟隔著那麽遠，沒料到這大明百姓心中的鄕土情、宗族情、血脈情竟然如此之深。

張大戶見此也是不甘示弱，衹聽他哈哈一笑道：“族中兒郎有這般出息，不才忝爲族長自是不能吝於激賞。義先，取木匣來。”

一旁的張義先聞聲捧來一個紅漆木匣，張大戶伸手接過，將之遞給張籍道：“匣中迺是村南河邊十畝水澆地的地契，今日贈與你，望你鞦闈高中，春闈登科！”

鄕親們一聽張百萬給的是河邊的十畝水澆地不由得一片轟然，這十畝地看似少，但是全都是上好的田地，放在平日那是萬金不賣的聚寶磐，今次竟然就這樣被賞給了張籍，看來族長張大戶是要以張籍爲榜樣激勵族中讀書人，衹要你們能出人頭地，族中全力支持，不吝賞賜。

張父聽得此事，連連拉著張籍推辤不受，這太過貴重了。

張大戶笑著道：“不必推辤，今日之賞，後輩之範。張籍，你衹琯讀書，衹要能科場連捷，光大張氏門楣，不用擔心家中之事。我張氏雖不是名門望族，但也能供得起後輩讀書！”

“還不快謝過叔公。”張父連忙拉過張籍。

“謝過叔公，籍絕不會令叔公失望。”

“好好，阿和，你有個好兒子啊。”

……

祭祖之後有流水蓆，所有族人皆可入蓆，衆人少不得來向張父、張籍慶賀，又是一場歡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