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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节(1 / 2)





  然而没有人。

  文秀娟心里一惊,信上让她准时到,别早也别晚。她故意晚了几分钟,就是不想先到,免得把对方惊走了。或者,那个人正藏在哪棵树后面偷看?她打量四周,也注意看地上的树影,但夜色里一切都影影绰绰,不走到近前,是辨不分明的。

  那些树后,并没有哪儿闪出一个急步离开的人。但文秀娟隐约不安起来,不管怎样,她不想这样站在明处,得要找一棵树躲起来。这个时候,她听见了声响,循声望去,有人正从死人亭的方向走过来。文秀娟找了棵最近的树躲到背后,忍着不探头出去,耳中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,越来越近,手指在骨节骨隙处来回地数,然后幕地转了出去,和来人面对面。

  那人是费志刚。

  这是一个原本嫌疑很轻的人,现在正和柳絮打得火热呢,怎么会是他?但转念一想,文秀娟心中却一阵恍然。怪不得是他救起了柳絮,压根儿就不是他对大家说的那些理由,寻呼机是他打的,地点是他约的,一切都是他布的局。他出现在那里,只是确保柳絮不死而已!

  费志刚见一个人影突然从树后转了出来,吓得往后撤了半步。

  “很惊讶吧,和你通信的人就是我。别想着做什么蠢事,我敢到这里来见你,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。我不会报警,但你这一辈子就归我了。我用我的命赢这一局,除非你愿意以谋杀未遂的罪名蹲大牢。你的一切,你挣的钱,你的关系网。你的命运,你所有的未来,都要听我的命令。但是你放心我和你不一样,我不会把你逼到绝路上的。”

  文秀娟连珠炮般的把这段话讲出来,费志刚的表情很奇怪,那并不是畏惧,也看不到一点儿惶恐,他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瞪着文秀娟。

  “你搞错什么了吧?”他说。

  “你别和我说你在圣诞夜偶然跑到这里来!”

  这个时候,文秀娟忽然又听见了脚步声,又有人往这个方向走来。她心里一紧,难道自己真的搞错了对象?

  “不是偶然跑到这里来,我们班今天有聚会。”

  “什么聚会,我怎么不知道今天我们班在这里有聚会?”文秀娟斥问,大声地接近歇斯底里。她觉得一切正在离开控制,野马就要脱缰。这时候又有人从黑暗的林子里走出来,但那也不会是和她通信的人,因为那是两个人——夏琉璃和刘小悠。然后,马德出现在远处,他没注意到文秀娟,径直走到围墙边,把地上的一把梯子竖了起来。墙外不知什么时候也搭起了梯子,一个人出现在围墙顶部,不,是叠着的两个人,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。

  “你还是走吧。”费志刚说,“今天我们在这儿给项伟过一个特别的圣诞,没告诉你。”

  所以,被背上墙的那个,是瘫痪的项伟?今天,委培班所有的人,除了自己,都会来到这里,来到死人亭往北五十步的地方?

  是自己太急了,连着几封要求见面的信,让他疑心了,用这种方式来试探?用一个全班除了自己,也许再加上柳絮,其他人都应该知道的消息来试探。我上当了!

  文秀娟绝望地嘶吼尖叫起来,拼命地往树林外跑。一路上,她与一个个来赴会的同学错身而过,一道道惊愕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。

  完了,全完了。

  她赌上了一切,翻盘的所有希望,只在今夜。可是她搞砸了。

  曾经自以为高妙的两个谋杀者之间的通信,被轻轻易易地破解。一个大大的耳光扇在了自己的脸上。用不了多久,全班都会知道她今天晚上在这里说了些什么,那个下毒者当然也会知道。

  要被毒死了,没有希望了。

  文秀娟踉踉跄跄跑出松树林,她听见有人叫了自己一声,匆忙间回头看了一眼,却是柳絮。文秀娟没有停留,披散着稀疏的头发,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往前跑,没有方向,没有目的地,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。

  10

  杜鹃你好,好久没有联系。

  之前连着收到你几封信,但是由于我的境况不佳,找不到提笔写信的感觉了。人生起起伏伏,总会碰到挫折,但我确实没有想到,自己在面对打击的时候,会这样的不堪。也许,是这打击来得太过猛烈。

  也太过出乎意科了。

  时间能平复一切,我现在也比当时好了许多。人总要面对现实,面对生活的。这几个月,我在家里想通了许多事情,也有很多的朋友在关心我,让我一点点地振作起来。马上就是圣诞新年了,在一九九八年,所有的事情,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吧。所以我想,我们应该到了见面的时候。

  我敢打赌,我和你想象的任何形象都不同。而且,我有一个很长的故事想要当面告诉你。

  希望你能同意,这对我很重要,相信对你也会是。

  信在火盆中慢慢化为灰烬。

  文秀娟是在跑回宿舍的时候,从宿管大妈那里拿到这封信的。收信人是“23号”,虽然好多个月没有来过这样的信了,但宿管大妈还记得这代表文秀娟。信的笔迹和之前有些不同,文秀娟无力去分辨去思考这意味着什么,她的世界在大块大块地崩塌,她已无容身之地,正在坠入万丈深渊,哪有时间管这些。事实上,她是在烧信之前才拆开的,看的时候目光呆滞,方块字在眼前此起彼伏,信纸仿佛是海,这些字正在慢慢地沉下去。

  这个夜里文秀娟在做最后的挣扎,她躲在床上写了很多封信,有的信只写了一段话,有的信只写了一句话,没有一封可以写完。

  这是她写给那个人的信。她要怎么解释今晚的行为,要怎么解释说出的那些威胁,要怎么掩饰说我不是文秀娟,要怎么让两个谋杀者的通信再继续下去?

  她没有办法。她已经走投无路。

  凌晨三点多,文秀娟带着一摞废信从床上下来,拿着平时洗脸用的搪瓷面盆到楼外,把这些无力的苍白的满纸挣扎的信一封一封地扔在盆里烧掉。她看着这些纸在火光中变形,发灰,成为黑色的片卷起来,碎成一小片一小片在火中飞舞。

  接下来,是铃铛的这封来信,之后,是厚厚一摞,那么多年以来和铃铛的所有通信。她对铃铛遭受了什么毫无兴趣,难道还会超过自己么?

  至于见面,她都不知道,还能在镜子里见到自己几次。

  与铃铛的信一封封没入火中,文秀娟仿佛可以看到自己旧日一步一步奋力前行的身影,那舍弃了一切的孤注一掷来源于何,发黄的时光相册在火中一页页往前翻,直到那个站在母亲床头的幼小身躯。原来,从那么小的时候,自己就已经身在地狱的烈焰中了。

  而今一切都要失去,都要付于灰烬了。

  这些信件烧去之后,接下来就只剩她与那个谋杀者的通信了。她逐一地看,每一封出自她手的信最后都有一句对自己的诅咒,如今看来,真是可悲。

  把这些全都烧去,意味着彻彻底底承认失败。

  文秀娟停了下来。

  总要留一个后手吧,她想,给这些信另一个去处,可能还得给文红军留张以备不时的小纸条。

  想清楚这些,文秀娟反倒从原本的绝望情绪里挣脱出来。

  既然已经失去所有,既然已经万劫不复,既然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,如果还想在这样的世界继续活下来,又有什么是必须珍惜不能打破的吗?

  文秀娟回到宿舍的时候,圣诞节的天光还未到来。她爬回床上,开始写一封新的信。

  我输了,你赢了。

  赢家拿走一切,只不过我本以为赢家会是我。